YueLeng

【寻梦环游记】来归

第90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 实至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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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天暮光洒下来时万寿菊花瓣早已铺满了每条小径，厨房里玉米饼滋滋冒着焦香，逝去亲人的相框也被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又摆上祭台，周围忽闪着明明灭灭的暖黄烛光。

离去的人啊音容宛在。

生活当然没什么特别，一天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升与月出，所以人们总喜欢把某个日子赋予特殊的意义来给转动的岁月加上刻度，同时也给生活抹上一簇明亮的色彩。

例如纪念日与新年，再例如——亡灵节。

夜幕降临的那刻万千亡灵踏过流淌的花瓣桥与音符来到人间，篝火烈烈地燃起来，照过墓园里鲜活的剪纸与送给亡灵的礼物。

生与死的界限在火光里变得模糊不清。

二、

里维拉斯家的亡灵每年都是最早来的，白骨们依次走进小院，隔着虚空拥抱每个尚在世间的亲人，神态虔诚如在完成某种仪式。

这是他们的团圆夜，伊梅尔达像个女王般里里外外巡视着她一手操持起来的家业，脸上挂着骄矜的微笑；双胞胎向来最爱热闹，他们你推我搡地挤在桌子旁听小孩子童稚的言语，津津有味，没有半丝不耐。

而胡里奥照旧不知所踪，也没有人去找他。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一定呆在那间摆着祭台的房间里，絮絮叨叨对轮椅里的妻子说着什么。

尽管她当然不可能听得到。

“一年不见，孩子们做的玉米饼闻起来还是那么香，你脸上皱纹却又多了几条，现在我可是数不清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她苍苍的白发，似乎他们还是小镇里那对活泼泼的孩子，不曾经历过生死，中间也没隔着这许多年岁月，“看到我们的小女儿还能健步如飞拿着鞋底追着孩子打，可真好啊。”

“如今她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我看她真像她奶奶，一发起火来可不得了，震得我这把骨头架子都散了一散。”

“说到这个，今天我们又遇见那个试图过桥的怪人了，这一次他假扮成了著名歌唱家，”胡里奥耸耸肩露出个笑意来，肩胛处的白骨都突出了几分，“还是没能过桥——记得我刚过去那几年他经常去我们家，每次都进不去门，狼狈地被小南瓜赶走——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你妈妈。”

“后来他就没再去了。”

“但我后来又见过他一次，”尽管明白那位严厉而视音乐如洪水猛兽的岳母此刻听不到他讲话，多年的积威依然让胡里奥习惯性地环顾一周又缩了缩身子，“他失魂落魄地在唱那首remember me，老天爷，活了一辈子又死了这么久，我还从来没听过有人唱歌像他一样好听。”

三、

门吱扭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个小脑袋出现在后头，紧跟着他黑漆漆挂着一脑门官司，苦大仇深地挤了进来。

那件红外套让他看起来像罐圆滚滚的可乐。

米格看到他太奶奶坐在摇椅里一脸安详，手指轻轻搭在半开的抽屉边上，烛光暖盈盈地几乎填满了她脸上斑驳的皱纹。

似乎是听到响动，她眯起浑浊双眼，费力地把手挪到他头上，喉咙里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胡里…奥。”

“我是米格啊。”小男孩蹭蹭她的手，但她不为所动，照旧梦呓般重复了一句“胡里奥”。

“米格，是米格啦。”小男孩还在望着老人眼睛认真地重复，丝毫也不知道有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与那枯瘦如树皮的手正交叠着覆在他头顶，温柔地抚摸他柔软的黑发。

耳畔充斥着米格对家里人不让他碰音乐喋喋不休的埋怨，小男孩的声音干净清朗，尽管小眉头紧紧皱起来也挡不住那朝阳般的勃勃生气。

胡里奥怀念地笑了起来，当年他也是这个样子的，不知疲倦地奔跑在小镇每一寸土地上，常常一声呼哨后扒上可可家的墙头，看着院子里做鞋的小女孩抬头笑微微地小声抱怨。

语气是他熟悉的起伏与音色。

“胡里奥，你快点下来，掉下来摔断腿就穿不上我做的鞋子啦。”

四、

夜色像潮水一般渐渐褪去，离破晓只差吃一盘玉米饼的时间，篝火也行将燃尽，只余下几块焦黑散落的木柴。

于是亡灵们知道，今年份的团聚该结束了。

他们频频回头，却并不惋惜。

一岁一枯荣，明年万寿菊花瓣满铺时他们还会再来。而总有一天亲人们会在亡灵之城相聚，言笑晏晏，跨过生死与轮回，跨过人世与冥界，只要记忆仍在，便是永不离分。

伊梅尔达穿过那扇门，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她在轮椅边停下来，弯腰轻轻贴上可可的脸，她的小女儿已经是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即将不记得她妈妈也不记得过往发生的种种，可伊梅尔达还是眼含疼惜地亲吻她，小心翼翼丝毫不亚于亲吻当年摇篮里那个皮肤娇嫩的幼小女婴。

“coco,mama loves you.”

直起身来时她目光无意间从半开的抽屉边晃过去，看到那个熟悉的笔记本里露出泛黄纸边。

她知道那是什么。

在心里叹口气，她像无事发生般直起身来招呼一旁的女婿，“胡里奥，我们该走了。”